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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莞雯《三千世界》(十一)(十二) | 长篇科幻连载

苏莞雯 不存在科幻 2019-10-28


晚上好~

又到周三了,苏莞雯的最新长篇《三千世界》第一章“袋鼠篇”已经完结,今天更新第二章“香辛园林”的第3、4话!


△《三千世界》宣传片(制作:苏莞雯工作室)


前情提要:

毕业就失业的女大学生吕可颂,陪着会画画的表第去动物园写生。

他们目睹了长颈鹿的离奇死亡,斑马也意外发起狂来。

一片混乱之际,有乱子必出现的肖捷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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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莞雯 | 未来局签约科幻作家、独立音乐人,北京大学艺术学硕士。擅长在日常生活场景中展现惊奇想象。代表作《岩浆国》《九月十二岛》《奔跑的红》。《九月十二岛》获豆瓣阅读小雅奖最佳连载。


三千世界

第二章  香辛园林

(全文约9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2分钟)

03 两个少年

流动的风,穿过动物园的斑马饲养区,又从林映雀的身边翻转而过。

肖捷赶到吕可颂身后时,林映雀正好从他的画板前站起来,扭了扭脖子,以奇特的方式扬起头。

“再说一次,别动我的朋友。”他浅棕色的眼睛被光线所模糊。

“你的朋友,是那只飞蛾?”吕可颂已经找不见那黄色的小身影。

“那是我朋友的朋友,但是你伤害了它就是伤害我的朋友。”林映雀吐出一串拗口的话。

吕可颂和肖捷对视一眼。

“你就是吕老师的表弟?”肖捷走上前,他的个头比林映雀要高一些,因而显得有些居高临下,“你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映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就大着胆子踮起脚,声音沸腾:“我朋友可厉害了!”

“哦,你说说看?”肖捷故意表现得不以为然。

林映雀咬咬牙,吐出三个字:“她很大。”

“有多大?”

“你想象不到。而且她的翅膀能和周围颜色融为一体,相当于能隐身,谁也找不到。”

“这么说,她是一只蛾子了?”

“不是普通的飞蛾!她是皇蛾,是女皇!这个动物园里所有的飞蛾都归她管。”

两个少年之间虽然没有火花迸射,但也互相在用额头发射不满。吕可颂在旁边不敢出声,幸好机灵的肖捷已经帮她问出了关键问题。

“你的女皇是一名凶手,我怀疑她和长颈鹿的死亡有关。”肖捷丝毫不让步,“而且,你事先能预测出动物的变化,搞不好你也算个帮凶。除非你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

林映雀移开视线,瞪了吕可颂一眼。他意识到是她透露了他画笔下沉默的预言:“你们都想害我。”

“我……”吕可颂欲言又止。

林映雀急急忙忙开始收拾画板:“我和你们没有什么好说的。”

当肖捷伸手想要拉他时,他毫不客气地将其推开,接着抱起画板就跑。

“映雀,别着急——”吕可颂连忙高喊,“我们没有要把你怎么样……”

林映雀腿脚慌乱地踩在干的、湿的草地上,一时重心不稳,膝盖直冲着地面摔了一跤。在爬起来之前,他对身后赶来的吕可颂露出仇恨的目光。“你们都这样。”他低声咕哝着,然后朝一面湖冲过去,将手中的画板丢入湖中。

“咚——”

林映雀的身体紧跟在画板之后,向水面纵身一跳。

若不是亲眼所见,吕可颂和肖捷都不敢相信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们赶到湖边时,林映雀已经不见了踪影。水上、水下都没有。只有泡在水中的那块画板变成了湖面的一块彩色污渍,渐渐漂移,越行越远。

“映雀——”

“吕老师,你看!”

肖捷指着对岸的水面,从那里漂浮的画板中伸出了两只人手,接着是林映雀的半个身子——他从油画中钻出,蹬着画板爬上了岸。

吕可颂和肖捷互相对视,久久说不出话。

林映雀冲他们露出戏弄的表情,伸伸懒腰走了。

回家的路上,吕可颂和肖捷互相反复确认着一件事。

“映雀,是安全的吧?”

“是。”

“没有消失吧?”

“没有。”

吕可颂终于呼出一口气:“只能另找时间调查了。”

两人临别时,肖捷特意问了一句:“吕老师,你好像有别的心事。”

“我吗?我今天缺席了一个面试……”吕可颂的话中有一种轻微的溃败感,“说实话,我还没想好到底要做什么工作。其实我的投的简历都是教师类的,但是我真的适合这个职业吗?”

肖捷没有说什么。

吕可颂心中怀有的一丝期待也落空了,即便是过往的学生也没有鼓励她一句“你会是个好老师”之类的话。虽然她知道,一句鼓励并不能支撑多久信心。

“不好意思,不该和你说这个的,你不是该苦恼这种事的年纪。”她怀着愧意说。

回到租住的招牌屋后,又累又困的吕可颂一头趴到了床上。只是在床铺的温柔当中,她却睡不着了。她翻了个身,望见墙上贴的一些纸条,写着各种备选的职业。

她起身,用粗线条的笔划掉了其中一个职业。

“不合适。”她自言自语道,又划掉了两个、三个……

放下笔,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许多决定。环顾一圈屋内,她感觉她并不需要这么大的空间。三个招牌屋拼在一起,并没有比一个招牌屋更让她放松。

她不由得羡慕起肖捷、林映雀那样的聪明人,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对了,林映雀!

吕可颂给姑姑打了个电话,好确认他已经到家了。

“全身脏兮兮的,都是颜料。”姑姑抱怨道,“这下只能把衣服丢了。”

“姑姑,你不紧张吗?”吕可颂多问了一句。

“我在忙。忙着敷面膜呢。”

第二天,吕可颂和肖捷在动物园里又碰面了。

“我看了一些资料。”肖捷说,“地球上最大的蛾类是乌桕大蚕蛾,别称皇蛾。林映雀说的女皇,如果来自另一个地球,那么有可能经过了特殊的进化历程。”

两人身后有了点不寻常的动静,吕可颂回头看见林映雀紧张又疲惫的脸孔。“呵,随你们怎么折腾,你们不会懂的。”他装作满不在乎,开始支起油画架。

“映雀……”吕可颂担忧地看着他,“昨天你去了哪里?”

“一个你们到不了的地方。”林映雀露出笑容。

“这么说,你知道平行世界了?”肖捷倒是显得比昨天冷静。

“平行世界?”林映雀语气中的轻蔑态度不见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你的女皇到底从哪里来。”

林映雀避开肖捷的目光,转向吕可颂:“你说说看。”

“吕老师,我们要让她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肖捷抢先拉走了吕可颂的注意力,“否则对大家来说都是麻烦。”

“喂,平行世界是什么啊?”林映雀开始追问。

“干脆,我们带上杀虫剂进入女皇的世界,来个釜底抽薪。”肖捷认真地考虑着。

“你们在卖什么关子?”林映雀踢了一脚草地。

      “可是,方法呢?”吕可颂担忧的东西有点多,“之前肖一切打开过平行世界。如果需要一种极致的技术才能构成平行世界的通道,那么这一回的技术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有一个假设。”肖捷严肃地说,“我怀疑女皇会释放一种强有力的病毒,这种病毒能对动物造成影响。根据这个假设,如果有病毒,就会有病灶。”

“病灶?”

“一种与病毒源头相连的隐藏角落,里面窝藏着大量病菌。”肖捷转向林映雀,“就是你昨天去的地方。怎么样,你带我们进去,作为回报,我们告诉你平行世界的秘密。”

“我不会上当的。”林映雀挪开脚步。

吕可颂戳戳肖捷的手臂,低声说:“如果我们自己贸然进去,不一定能平安回来。可是他看样子也不会帮我们的吧。”

两人低语一阵回头发现,林映雀还在那儿红着脸,不走,也不说话。

“我收回刚才的话。”吕可颂轻声说,“还有机会。”

“咳咳。”肖捷清清嗓子,“如果知道了平行世界,兴许能帮上你的……女皇的忙,了却她的心愿。”

“心愿……”林映雀眨眨眼,有些吃惊。

“如果她是你的朋友,你应该不想让她像现在这样变成所有人的敌人吧?她的事,迟早会败露的。”肖捷咧咧嘴,做出无奈的表情。

“为什么你知道她有心愿……”林映雀还有一些不服气,“你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知道的?”

肖捷和吕可颂对视了一眼。“因为我们去过。”吕可颂说,“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这四个字仿佛充满魔力,成功打动了林映雀。他将两人带到一棵隐蔽的树下,在地上摆出一幅油画:“想着不高兴的事才能进去。”

“不高兴的事?”吕可颂有些困惑。

“不过,如果你还想出来,就要确保自己能在里头想起高兴的事,否则……”林映雀做了个起跳的姿势,高喊着“我才不要去学校”,跳入了画板中。

油画上的颜料抖动着产生了一股波纹,又恢复平静。

林映雀已经不见了。

“和人打交道好烦——”肖捷也紧跟其后跳进画中。

吕可颂握着拳头闭起眼睛,向油画迈了一步。

“今天又没有找到工作……”

她感觉浑身变得轻飘飘、凉飕飕的。睁开眼睛时,已经身处一个与众不同的空间中了。蔚蓝的天空、淡淡的云彩、花粉和新叶,此外还有随处可见的长颈鹿与斑马……这里头也像是一个动物园。

“什么味道,这么刺鼻……”肖捷捂着鼻子感慨道。

林映雀率先张开手臂向前移动,身子忽而上忽而下,有时还漂浮起来。

“看来这里头的引力也不太寻常。”肖捷伸手捏了捏身边的树叶,树叶便化为粉末在空中飘散。他继续动手,轻轻松松就破坏了其它花草的造型。

色彩分散又重组,刺鼻的气味不断释放出来。

这是一个破碎的园林。

“这些可能都是病毒。”肖捷说,“要小心,别被感染。”

“恐怕我们已经被感染了。”吕可颂不安地说。

“你怎么知道?”

吕可颂指了指肖捷的头顶——实际上,他们每个人头上都长出了一对嫩绿色的角。

路过的长颈鹿和斑马,也长着类似的角。

“我有一种感觉……”吕可颂问起近旁的一只长颈鹿,“你在做什么?”

“吕老师,长颈鹿发出的是次声波,它说什么人类是听不见的……”肖捷正要提醒吕可颂,却听到长颈鹿那儿传来了回答。

“前进。”它悠悠地说。

“会不会是因为病毒有特殊的传播方式,所以也成为我们和动物沟通的桥梁?”肖捷敏感地揣摩起来。

吕可颂又问长颈鹿:“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舔舔。”长颈鹿裂开嘴,“你是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吕可颂问。

“让我蹭蹭。”长颈鹿答。

“不行,长颈鹿的智力只有两三岁小孩的水准。要找聪明点的动物来了解。啊,有猕猴!”肖捷指着远处竭力跑了起来。

在他追逐猕猴的同时,吕可颂跟上了林映雀:“你喜欢这里吗?”

林映雀正从花叶上扯出一把色彩,在天空的方位铺开,用手指作为笔刷画了起来。那是一圈环绕着人的立体画作,不得不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格外美妙。

“画画让我高兴,高兴了才能出得去。”他说。

“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有一次我在画画,一只小飞蛾停在我的颜料上。那个时候,我大概就已经感染病毒了吧。但是飞蛾翅膀上的粉末混入颜料以后,我画得更好了,所以我也喜欢现在这样。”林映雀停下手中的动作,“你们说的平行世界,也是这种地方吧。别人看不见,就没有人打扰。”

“我调查出来了!”肖捷手脚并用赶到两人身边,比往日显得惊慌得多,“女皇的世界……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

肖捷抹一把汗,依然气喘吁吁:“女皇的病毒,是可以超越生物体传播的。不管是人还是动物,花草树木还是油画颜料,甚至大地和云朵都会被感染。”

“你是说,女皇把自己的地球弄没了,所以才会寄生在我们的地球上?”吕可颂又确认了一遍,“这样不就没法送她回家了,而且连我们也……”

“冷静。”肖捷转起圈来,“首先要找到女皇,她是罪魁祸首。”

“映雀,你还是不愿意说出她在哪里吗?”吕可颂问。

林映雀不服气地别过脸,咕哝了一句:“哪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明明我每次出去都没事的。角什么的也会好好消失的。”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只是进了小小的一幅画里,为什么这个空间看起来这么大?”肖捷抓住了新的线索,“如果说病毒与空间的连接能够超越平行世界的边界,那就说得通了。你们想想看,女皇能够存在于我们的地球,不也说明了这一点吗?”

“所以?”

“所以这个病灶的空间也有好处,就是可以进入其它平行世界。我想到了一个家伙,应该能帮得上忙。吕老师,你不会忘了他吧?”

“肖一切?”吕可颂的口中很自然就滑出了这个名字。

肖捷点头,取出随身带的手机,点亮屏幕:“如果我们在这个满是电路的东西里捎上给肖一切的话,病毒会不会把它们带到他那儿?”

“就这么简单?”吕可颂感到怀疑。

“当然不止。”肖捷将手机设置为翻译模式,选择了最初存储于手机中的袋鼠语版本,“这样一来就只有袋鼠才听得懂我们的话了,嘿,这叫精准传播。”

“只能试试了。”吕可颂和肖捷一起席地而坐。

没有人知道应该等待多久,但是不一会儿,当真来了一只袋鼠。

“是他吗?”肖捷远远看着那个灰色的身影,不确定地问。

吕可颂摇头。

那只袋鼠转身往回跑了,身子渐渐只剩下一个小灰点。一会儿后,另一个身影来了。

“是肖一切!”吕可颂站起来。

肖一切的脸比从前瘦长了一些,现在看起来是个袋鼠中的大少年了。有点发红的毛发舒展挺拔。他一蹬一蹬跳跃而来,耳朵也随之摆动。

吕可颂情不自禁走上前,肖一切欢快地撞上她的肚子,跟着她一起冲到了半空中,又平稳下坠。

“听说你想我了?你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04 如果被挑选为夜

肖一切指着自己的头顶,向吕可颂索要一个动作。

“是这样吗?”吕可颂伸手揉起他的脑袋。和肖一切的重逢让她忘记了眼前的苦恼,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这……这是什么?”林映雀结结巴巴,警惕地绕着肖一切移动。

“当然是袋鼠了。”肖捷胸有成竹地上前,“你还记得我吧,兄弟?

肖一切正享受地眯着眼睛,他的耳朵动了动,冲肖捷伸出爪子:“按一按。人类可是最好的按摩师呢。

肖捷握住肖一切的爪子时,肖一切又撅着屁股伸出一只脚:“这里也要按按。

“过分了啊。”肖捷说。

“他……他为什么头上没有角!”林映雀成了此刻最焦躁的人,对肖一切上看下看,充满质疑。

“是这个吗?”肖一切伸出一只指头动了动。

所有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林映雀头顶的一只角就被烧掉了半截,变成灰烬掉落。他伸手捂住头顶时,肖一切有些得意地说:“我的电流可是能够杀菌消毒的。怎么样,你们想要的不就是这种了不起的力量吗,找我就对了。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吕可颂问。

“你们对我的呼唤,连同你们黏糊糊的爱意,以及那些不起眼的烦恼,都通过电路传输到我这里了。”肖一切抖抖耳朵,“对了,你们要干什么来着?

“我们要找一只巨大的飞蛾,它有保护色,所以很难找。”肖捷说得简洁明了。

“你们住手,要是惹恼了女皇……”林映雀想要阻止,但他的声音无人在意。

肖一切开始活动手指:“知道她大概长什么样吗?

“就和你们那儿的巨蝶差不多吧,他们算是远亲。”肖捷脱口而出。

肖一切身上的毛发一下子像过了电,直直地矗立起来。“我……我才没有在怕巨蝶!我比以前强壮多了,也聪明多了。”他连忙辩解道,“交给我吧,我一定给你们炸出她来!

肖一切伸出一只手指头,吕可颂这回瞧见了,他的手指上戴了一枚铅灰色的戒指——那是上等的光晶体。

“我可以用电流烧光这个什么病灶空间,最后大火一定会蔓延到源头——也就是那只大蛾子身上。”肖一切说,“她会死得很惨很惨。

“不不不……”吕可颂、肖捷和林映雀三人都赶忙出声阻止。

“怎么?这样不是更痛快?”肖一切不乐意地问。

“我们还有许多东西需要调查,不能这么轻易就把一切都烧毁了。”吕可颂用央求的口吻说,“你一定能把握分寸的,对吗?

“好吧……我可以用电流追溯这个病灶的源头。不管她躲得多么深,长得多么巨大,我都能把她找出来。”肖一切重新高举手指,“但是找出来以后,我们所在的这个区域会被我的电流击穿,我们就只能回到各自的世界里去了。剩下的仗你们要自己打。

吕可颂和肖捷点点头。林映雀仍在一旁惊恐地盯着这只非同一般的袋鼠。

肖一切不仅比过去强壮了,而且似乎花了大量心思琢磨用剑发出什么样的光亮。现在他的剑从手指中不断伸展,先是变成一截树枝的长度,继而散发出华丽的彩虹色光芒。

“这小子,比以前更爱炫耀了嘛。”肖捷扯了扯吕可颂的衣袖。

      “等……”林映雀未能喊出想说的话,肖一切已经抢先发力了。

      他用剑一斩,无数光的细流便以他为中心向外逃窜扩散。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待和感受。

“逮住了!”肖一切振奋地一喊。

“逮住了?怎么样,有多大,在哪里?”肖捷迫不及待地问。

肖一切歪了歪头:“好像过来了。

“别……我们还没做好准备。”肖捷连忙摆手。

“咕,是因为她的质量太轻了,被我的电流给直接拽过来了。”肖一切有些无奈。

“质量太轻?”肖捷和吕可颂齐声确认。

林映雀鼓着脸不说话。

吕可颂的手不知怎么地被光中的力量牵引着抬起来,平平摊开。

病灶的天地在光线的聚拢中开始关闭,肖一切连同蔚蓝的天空、淡淡的云彩、花粉和新叶都被吸入激荡的光中,轰然不见。

三人重新回到了动物园的草地上。吕可颂目光下移,她的手心上正躺着一只软乎乎的碧绿色虫子。

一只,虫子。

虽然林映雀竭力强调它多么与众不同,她依然是一只虫子,连飞蛾都不是。

在她绿意浓郁的躯体上长着许多小角,松垮的脑袋无所适从地散发着忧愁。

“她就是女皇,只是还没有完全变态。”林映雀还在解释,“只要她长大了,只要长大了……”

肖捷忍住笑意,但还是噗哧出声。林映雀甩给他一个仇恨的眼神。

“好了,我们的角消失了,又变回了正常。”肖捷摸摸脑袋,“现在要和这位女皇讨个公道了。

捧着女皇的吕可颂浑身僵硬,冷汗直冒,好在肖捷及时从身边的树丛扯下一片树叶接住了她手中的虫子。她松了口气,这才凑近没精打采的女皇:“你们看,她身上的颜色会变化。

“那是她的语言。”林映雀说,“对某些只懂摆弄手机程序还自称语言专家的人来说,估计一辈子也不懂吧。

      “你懂吗?”吕可颂问。

“当然。

“她在说什么?

    “想让我白白帮你们的忙?这次我不会上当的。”林映雀回绝道。

“翻译出来了,感觉像是……一首诗。”肖捷举着手机说,“让我来看看……”

“喂!”林映雀紧张地叫了一声。

      根据肖捷手机中的翻译程序显示,那首诗的内容是这样的:

三岁那年想好了,

我要做个大人物。

如今我已八岁整,

成功怎么还不来。

三人都沉默了。

“肖捷,你确定翻译对了?”吕可颂问。

肖捷也不安地挠挠额头。

“她想变成名符其实的皇蛾。”林映雀就近拿起一只画笔,铺开画板,“但身体迟迟没法发育。

他开始在调色盘上照着虫子的颜色变幻来调色,又用不同的笔刷在画板上试色。然后看着那一堆复杂的组合而沉默下来,似乎在大脑中进行了数轮组合和计算——那是他独有的翻译方式。

“她还说,成功是稀有物,不是随便能得到的。”林映雀又开口了,“艺术就不一样了,艺术的快乐取之不尽,嗝。

他特意连打嗝也翻译出来,并且瞅着肖捷说:“你的手机程序做不到吧?

“你就能肯定你是对的?”肖捷继续挑战林映雀的自尊。

“只有我能理解她。”林映雀欣然应战,“女皇的语言和画画的道理一样,先是感知环境,用色彩模仿,变形,高度变形,溶解重组……没想到吧,飞蛾的语言就是他们的身体。

飞蛾擅于隐藏自我,林映雀也想这么做。他接着说:“女皇的病毒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可恨,她只不过是让万物早早认清这个世界毫无乐趣,谁也救不了谁。就连失业潮也是她的杰作。

肖捷没有回话,他似乎听到了感兴趣的东西,正忙着做笔记。吕可颂则小心翼翼地问:“可是,你不是很喜欢她,还理解她吗?怎么能说毫无乐趣呢。

“只有我能理解她。”林映雀的声音小下去,“只有我理解她,但是她不能理解我。

在女皇那儿,林映雀就像一面光秃秃的墙壁,没有丰满的枝叶,也不会开花,只是一次次听见女皇在孤单地呼朋引伴。

“是我太笨了。”林映雀咬住嘴唇,“我画得不够好,传达不了我的心情。我那么努力琢磨和研究,以为只要成功预测出长颈鹿和斑马的未来,她就会感到我和她是默契的。

吕可颂低头,看着女皇正在变幻颜色:“她又在说什么?没有提到你吗?

林映雀摇摇头:“她说,又是一个失望的白天……”

      “又是一个失望的白天。我抖动身体,扭动整个的我,变幻颜色,就没有健壮的雄同胞来交个朋友吗?”女皇倾诉着,肚皮疲软地下垂。

过去,女皇曾经向路过的飞蛾示爱,或者是苍蝇、蜜蜂,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所以,女皇想要一个……意中人?”吕可颂问。

“这是没有结果的单恋。”林映雀僵硬地低着头,“她现在开始抖动了,相当于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一只有自尊的蛾,可她不知道自己的意中人会在哪里。难道他喜欢夜晚吗,一动不动,失去温度的夜晚。难道他喜欢白天吗,辉煌闪耀,失去理智的白天。

吕可颂的心揪紧了。林映雀说的是女皇,却像在因他自己的苦恼而身心波动。

“她说那个时候,她遇见了一只又大又肥的金龟甲……”

听着林映雀的话,吕可颂能想象出女皇正将自己锁在那阴晴不定的世界里,放出一只幽怨的灵魂。

“那个时候,我遇见了一只又大又肥的金龟甲,他没有看到我,只是盯着一只乌鸦。那只乌鸦正站在远远的树梢上高傲地翘起尾巴,他们在恋爱吗?我就不行吗?没有翅膀就不行吗?我好伤心,难道我的绒毛会没有人家闪耀,我的体态不是更像个好姑娘吗?”女皇抽泣着,“我马上就要死了……”

风吹来,从女皇颤抖的脊背上卷过。

然而过了一阵子,女皇还是没有死。她的坚强超过了她自己的想象。数年来她一直是这样孤单而坚强地活下来的。

“她又变色了。这回是什么意思?”吕可颂问。

“她说,让我滋溜一口。”林映雀翻译道,“意思就是,她要开始创造了。难过的时候,只有创造才能让她忘掉烦恼。

“创造什么?

“白天或者黑夜。只要是被感染了病毒的东西,都可以拿来创造。被创造的时候,身体的气味、体温都会变化。

吕可颂一时不说话。

“如果被挑选为白天进行创造,那倒还好,只是会有点癫狂,那匹斑马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被挑选为夜晚……”

林映雀还没说完,肖捷就插了嘴:“你说的,和病毒的显性和隐性是一回事吧。换一句话说,斑马的病毒感染是隐性的,而长颈鹿是显性的,症状更加凶猛和致命。虽然女皇外观是虫子,但毕竟是皇蛾的幼虫,释放病毒的能力是货真价实的。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危,只能让她死掉了。吕老师,你不反对吧?

“我反对!”林映雀想阻止肖捷,但肖捷的个头更高一些。他抓起女皇,将手臂伸向头顶。

吕可颂的目光跟着肖捷的手移动,但她唇色发白,没有出声。

肖捷说:“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直接捏死她。

这一刻,女皇灵敏地感知到了威胁,身体在肖捷的手中扭动起来。

吕可颂没有感觉到风,但是体温开始急速下降。她使了使劲,又一次发不出声音了,肖捷和林映雀的身形也在眼中开始模糊,似曾相识的一幕重新上演。为了在自己完全冻僵之前被人注意到,她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半侧身体上,开始蓄力。

随着内心惊心动魄的一次挣扎,她终于轻哼了一声,整个人笔直地向一侧倒下。

“吕老师!”肖捷先发现了异常,想要扶起她,“你怎么了?手腕这么冰。

林映雀也停止争夺女皇,转向她:“姐……”

“难道你的病毒感染是显性的?”肖捷问。

“她被挑选为夜晚了。”林映雀喘着大气说,“这样下去,她会和那只长颈鹿一样……”

“我……我去拜托肖一切。”肖捷刚要起身,就发现周围的路人也有些不对劲了。零星的飞蛾伏在一些人的后颈和手臂上,传输着病毒,让他们变成了一尊尊雕塑。

他做了个新的决定,将女皇放回树叶上。

女皇摆动身体,舒展着全身的角,重新变得柔软。这样一来,吕可颂也逃过了休克,终于能够动弹了。

“一旦皇蛾情绪波动,就会有许多人受到她的影响。”肖捷说,“这下麻烦了。

四周在短暂的异常之后又恢复了日常。人们只是略感沉重地动动手脚,左右看看,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走动和交谈起来。

黄色的小飞蛾在空中平稳地穿行着,它们造就了这群脆弱的人类。而在更复杂的城市中,肖捷与吕可颂都不知道女皇的哀伤还以何种方式与更多人亲密接触着。

“我们不能直接杀了她。”肖捷说,“也不能让她再难过下去。

林映雀擦掉汗与泪,舒了一口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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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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